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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州东岗四马的故事

  发布日期:2015-05-20 08:23:36   我有话说

四马,姓王,大名王清福,林州市东岗镇罗匡村人。四马属马,今年是本命年,要在世的话应该有七十三岁了吧。

四马的故事是我下乡采访时听说的。

四马在家里排行老四,可是他明明弟兄三个,大哥叫狮圈,三哥叫三牛,村里的人都没有见过他的二哥。不知道二哥是从小给送人了还是夭折了,也不知道四马的老四位置是不是连姐姐们也排列在内,总之他从小就被父母和乡人唤作四马,大家也都懒得去弄明白他明明弟兄三个为啥却叫四马。

四马个子中等偏上,白净面皮,初中文化程度,在三千多口人的罗匡村里是数得着的英俊小伙。四马父母早年去世,但有哥哥们照应,在清苦的日子里也一天天长大成人了。男大当婚,到了二十来岁,来说媒的接二连三,虽然条件不好,哥哥们还是张罗着给他娶了媳妇。媳妇长得也不丑,娘家在邻村南坡。小两口刚结婚也是喜气洋洋,在心里描画着生活的美景。想着男耕女织,土里刨食,养儿育女,小日子也应该顺顺当当。可是人的一生总会碰见些偶然或者必然的事情,这些事情或大或小,有时一个偶然事件也会影响到一生。四马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会和修红旗渠紧紧缠在一起。

故事也要从修建红旗渠说起。还是上世纪的1965年,红旗渠总干渠建成通水后,三条干渠工程建设全面铺开。第三干渠从分水岭至曙光洞东口,其中最艰难的一段工程曙光洞由当时的东岗公社承建,必须钻洞4公里才能通过卢寨岭。为了加快修渠进度,指挥部从卢寨岭上打了34个竖井,每个竖井大约相距50米,从每个竖井向两头凿平洞,这样就把打洞工作面增加到70个,加快了整个隧洞工程的进度。

东岗公社把任务分解到各村,按照要求,每村每家至少出一个壮劳力,四马正年轻,刚结婚,又没有小孩拖累,上渠去吧!新婚的小伙子虽然舍不得媳妇,但也不敢恋家,有的是力气,上渠就上渠。罗匡村负责建设9号竖井,21米深。由当兵回来的本村人王金喜担任井长。那时候虽然不再饿肚子,但吃的仍不是太富足,为了激励民工多快好省地干活,指挥部想出了办法:谁家的修渠进度快,谁家得到的粮食补助就多,可以多吃。这真是一个不小的诱惑,为了能多分些粮食,民工们不怕出力气。各连队日夜不停,拼了命干活。他们分成了两班,白天黑夜连轴转,每天在直径1.5米左右的洞里上上下下,碰到石头就用炸药崩开,然后再用辘轳把石渣一筐一筐拉上来。点炮时,也是由辘轳把人送下去点着炮再赶紧拉上来,有几次点炮手还在升空时炸药就响了,差点伤着人。为了避免危险,他们常常趁着民工吃饭的空儿,留下炮手点火放炮,差不多把时间利用到了极致。

转眼到了收秋时节,9号井很快就要和别的井打通了,他们的施工速度也更快了。就在9月30日,国庆节前一天,整个下午,9号井和往常一样,挖石头、出石渣,紧张地施着工。到了天傍黑,民工们吃饭了,留下点炮的在后面,晚饭后还要继续连夜劳动清理石渣呢。井长王金喜带着本村的王庭栓、王书林、还有我们的主人公王四马,四个年轻人,匆匆扒了一碗饭就赶到了9号井内。洞里黑漆漆的,四个人提着马提灯查看放过的炮,咦?怎么有一颗哑炮?!仔细再看,没错,是一颗哑炮。怎么办呢?按照规定,为了安全起见,出现哑炮是不准再去挖这个哑炮的。可是,不挖的话,白白浪费了埋哑炮的炮眼儿就太亏了!卢寨岭岩层坚硬,大家辛辛苦苦从石头上抠了两天才打了这么一个炮眼儿啊!不行,把哑炮刨出来,等再继续装炸药崩山!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们用手一点儿一点儿抠去哑炮外面糊的泥巴,差不多就已经抠完了,就在大家刚停下来,站立着换口气的当儿,谁知道,“轰”的一声巨响,哑炮响了!四个人顿时倒在了血泊之中,失去了知觉。闻声跑过来的人们,把四个血肉模糊的人用辘轳拉上来,连夜送到东岗公社卫生院救治。经过治疗,四个人中,王金喜左手从手腕处炸断、右眼失明,王庭栓右眼失明、眼球摘除,王书林眼角炸开了一道血口子,外表看似受伤最轻的四马却最严重:双眼失明了。

年纪轻轻,白白净净的王四马一下子失明了!四马不甘心,大家也不甘心,继续救治!从东岗卫生院转到县医院,再转到安阳、到郑州,跑遍了各个大小医院,经过治疗,也仅仅有光感。四马的两只大眼睛再也看不见了!再也看不见春天的花秋天的果了,看不见村里的池塘村边的山坡了,看不见刚刚娶到家的新媳妇面容了,四马的世界一下子坠落到黑暗里。他无法消除这无边的黑暗与恐怖,每天不吃不喝,没人的时候暗自饮泣。新媳妇在他上渠修渠后就住到了娘家基本没有回来,一听说四马崩瞎眼了,哭得两只眼睛肿成了桃子。这时候,四马的丈母娘,擦干眼泪,非常坚定地给闺女做主:四马瞎了,你还这么年轻,能守着一个瞎子过一辈子?咱与他离婚,你再找个家儿吧。媳妇觉得四马人不赖,虽然刚结婚彼此还没有深入了解,可是一辈子伺候一个瞎子啥时能熬到头,心里摇摆,哭了又哭,躲在家里也不出门,愁肠百结,一筹莫展。任凭四马反复派人捎信儿让她回家来,都迟迟没有回音。四马知道事情不妙了,没几天头发白了一大半,好像衰老了几十岁。

大家眼瞅着四马一天天消瘦下去,心里都难受,家人朋友,还有与四马一起受伤的三个伙伴,商议之后,只好再让人跑到他媳妇娘家去好言劝说,说四马受的伤不重,眼睛也正在康复中,不用多长时间就好了。娘家人听了只是冷笑:要是四马会看见,你们咋不让他来?!要真会看见,就让金喜带他来吧!回家后,大家商议了半天,决定冒一个险试试,也许媳妇看到四马会跟着他回来哩。于是,当时一同受伤的王金喜、王庭栓两人牵着四马的手,一路磕磕绊绊,赶到邻村丈母娘家。见到女婿,丈母娘不冷不热,嘴上也没有说什么,新媳妇过来见了见,很快就被丈母娘叫到别屋去了。大家都很拘谨,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四马更是紧张,大冬天浑身上下冒着汗。到吃午饭了,四马的丈母娘给他们擀了手工面条,盛了三大碗放到桌子上。四马许是太紧张了,接着饭碗手不断抖动,一不小心,一碗热面条一下子倾到桌子上,烫红了手。娘呀!可别让四马的老丈母娘瞧见呀!刚端起碗的王庭栓见状一惊,也顾不得热面条滚烫,赶紧用手把面条连抓带捧弄回了四马碗里。四马刚又端起碗往嘴边送,丈母娘进来了,舀了一瓢水,对四马说,面条粘,加些汤,把水一下子倒进四马的碗里,四马挑了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一尝,脸霎时白了,他把碗放下,再也没有吃一口。回来路上,四马忍不住哭了:她给我浇了半碗冷水!两个同伴拉着他伤心落泪,无言安慰。是呀,丈母娘往四马碗里浇冷水,大家都看出来了,可是,咱可怎么说呢?人家心凉了,咱又有啥办法哩?

过了几个月,四马丈母娘那边捎过来信儿提出离婚,说既然四马瞎了,时光也没法过了,两人都这么年轻,还是两走开好,好合好散,分手算了。四马的家人,包括四马本人,这次是坚决不答应,说四马也不是有什么毛病,再说是因为修渠受的伤也不丢人,瞎了眼生活是有困难,但大家都帮衬着,日子往前挪着也就过了。但丈母娘家那边坚决要离,家里人出面几次调解都不成。没有办法就拖吧,拖拖也许会有转机呢,大家都不甘心这个小家庭就这样散了。女方先是把离婚要求提到罗匡村,村里觉得四马因为修渠受伤,对他的不幸遭遇非常同情难过,当然不同意女方要求。女方又找到了东岗公社,公社干部也同情王四马,反复劝说,也没有答应女方要求。这样又拖了两三年,但女方铁了心不一起过了,于是把离婚诉状送到了县法院。县法院受理以后,耐心劝说四马及亲人朋友,说受伤是一回事,离婚又是一回事,现代社会毕竟婚姻自由,既然过不到一起,还是离婚算了。这一回,四马也想开了,痛快把婚离了。

婚虽然离了,日子还得往下过,再伤心也没有办法了,离婚后的四马反而坚强了。哥哥们都早已分家另过,谁家都有难念的经。四马回到了自己的小家,没有光明的生活重新从零开始学起。走路难免跌跌绊绊,跌了几次总结教训渐渐适应了环境;他学生火,有时难免把手伸进了火里被烧伤;学做饭,有时就把面条下到了锅外。大家也很照顾四马,国家的救济款来了,总优先给他些,红旗渠上每个月给四马医药费用,村里给四马照分口粮,罗匡村学校的学生组织了学习雷锋小组,经常给四马担水,邻居王家兄弟俩常常前去照顾四马,帮他生火做饭、刷碗洗衣。后来,村里还在四马家里为他专门打了一口水井。在大家的帮助下,四马也越来越乐观。他学过些文化,琢磨事儿也快,慢慢学会了做饭、洗衣,甚至学会了炒肉,夜里没事儿就给王家兄弟讲故事,讲《三国演义》、讲《水浒传》,还教他们炒肉怎样炒才能肥而不腻。他还学会了说快板,编的词儿也上口,曲儿也好听,但也只是自编自娱自乐,终究没有出门表演过。

紧接着,对四马来说,有一个很重要的机会来了。相邻的河顺镇上有一家盲人按摩医院,专门招收盲人学习按摩。东岗镇和罗匡村里的干部都觉得四马离婚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心里总想着照顾他,想让四马去学按摩,并且说那儿有一个盲人女按摩师,如果四马去那儿学习按摩,女按摩师愿意嫁给他。按说这真是一件好事,可是四马却坚决回绝了。不知道四马是咋想的,是不想再出去经历苦难,还是为离婚为女人伤透了心,反正四马是回绝了,把这个机会给了另一个盲人,那个盲人学了按摩,并与那个女按摩师结婚,生儿育女,组成了一个家庭。大家都为四马感到惋惜,但四马好像根本不为所动,也看不出他的遗憾。

就这样马虎着,日子挪动了一年又一年,进入八十年代后,土地包干到户,村里虽然不再分口粮,但不管乡里还是村里,大家一如既往照顾着四马,四马也已对这种生活习以为常,好像生活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每天的生活就是做做,吃吃,睡睡,除此外,四马也干不成别的事。无聊中,他学会了算命批八字,据说算的还很准。会算命后,他算是在灵魂上彻底解放了自己,彻底想通了,说咱生来就这命,抗争啥,瞎过吧。他有时也给别人批八字算算命,但始终也没有出师到外面去靠算命挣钱,只是闲着与人娱乐一下,消遣一下。

到九十年代,四马渐渐年纪大了,生活如果没有别人照顾,不管多适应也还总不方便。东岗镇里建了敬老院后,大家都动员四马住到敬老院去,说那儿不用做饭,不愁吃喝,比在家自己摸索着火烧火燎强许多。四马在干部及家人朋友劝说下,总算答应住到敬老院去,于是大家把四马送到了乡敬老院。对于四马来说,敬老院这地方确实能解决他的许多困难,饮食起居生活上有人照顾,医药费用渠上管报销,他应该轻松过日子才是,但时间越长,四马却好像越不开心,他整天阴云笼罩,忧郁愁苦,渐渐也不再与人交谈玩笑,也不再与人说唱快板,也不再与人算命批八字,总好像心事重重。终于有一天,他突然说,他给自己掐算了一下命,自己的死期到了。大家都以为四马在开玩笑,不当回事,结果有一次,吓得敬老院的工作人员大呼小叫,原来四马找了根绳子挂在楼梯上要上吊!大家七手八脚把他解救下来,总算没有大碍。安稳了一段日子,有一天,四马突然又从敬老院的二楼跳楼了,也没有死成,只摔伤一条腿。敬老院一看四马又是上吊又是跳楼,情况不好办,赶紧通知村里人来,主张把四马弄回家去,先找人看管,再慢慢劝说。

村里干部和他的家人,赶紧把四马接到村里,也不敢把他一人留在家里,大家先把他安置到大队院里的一间窑洞里,让他嫂子和侄儿媳妇轮流照看。大家都好言劝说,四马呀,也不是国家不管你,也不是家人不理你,也不是得了不治之症,也不是没有吃喝的,四马咱咋就想不开呢?他也不吭声,只是不吃饭,而且非常坚决。开始还喝几口水,后来水也不喝了,就这样水米不打牙,昏昏沉沉地躺了二十多天,终于绝食而死了。

埋了四马后,家人清理他的遗物,发现他还存有一笔数目不小的钱款。几十年四马还积攒下了五千块钱,这里边有国家救济他的、红旗渠上发放他的、乡里村里照顾他的钱。这些钱他的哥哥三牛保管起来了,说是以后等有了机会再给四马找一房鬼妻,想让他死后也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岁月总是推陈出新。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四马早已和那块土地交融在一起,早已消失在他的亲人、朋友的生活中。在乡下采访时,我问四马到底是哪一年死的,给我讲故事的人也记不清了。不过,还有一个地方记得他。回来有一天,我翻阅《红旗渠志》,在建渠英模人物名录里,在甲等模范人物里,志书的第230页上,赫然印着三个字:王四马。

(摘自《红旗渠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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