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林州
北望太行故乡,几多乡愁谁知;
殷殷游子深情,魂牵梦绕两地。
漳州和林州有着不同一般的关系,漳州与漳河也有着很长的历史渊源。
漳州是大州,辖二区一市八县,即芗城区、龙文区、龙海市、漳浦县、云霄县、诏安县、东山县、南靖县、平和县、长泰县和华安县。在辖区隶属的不断变化中,当年南下来的林县籍干部,在完成民主革命任务、建立人民民主政权、恢复国民经济、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和建设,以及改革开放以后,工作岗位不断调动,绝大部分干部陆续从基层县、区调回到漳州。之后,由于年龄、身体等方面的原因,他们又次第从各自的工作岗位上退了下来。一晃几十年时间又被甩在影子里,漳州成为了他们生命中的第二故乡。漳州与林州,因为一批南下革命干部的割舍、远离、奉献、思念,两地之间便有了联系,有了牵扯,有了无尽的乡愁。
由于与台湾只一海相隔、仅距60余海里的缘由,人们很容易想起彼岸诗人余光中的《乡愁》: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诗人与南下的干部们年龄虽然相仿,经历却不相同。诗人将情感聚焦于笔端,将乡愁播扬两岸,而这些远离故乡数千里的太行之子,却把浓浓的乡愁写在时光里,写在那一头的白发间。
漳州与漳河竟也有着绝妙难言的联系,姑且先不说是不是天作之缘。
陈政,河南固始人,早年曾跟随父亲陈克耕在山西太原、上党等地为李唐征战天下,深得李渊、李世民赏识。李世民在朝时任陈政为右郎将。公元669年(唐高宗总章二年),李治晋升陈政为朝政大夫,统岭南军总管事,率府员3600人入闽平“蛮獠之乱”,途中历尽艰辛,多次与蛮獠进行鏖战,并且还痛失了前来援助他的两名同胞兄弟。公元670年(唐咸亨元年),在一次大捷后,大军屯兵云霄溪畔,陈政环顾周围,觉得此地虽未到过却有几分熟悉,忽然想起当年随太宗世民征战北方,在上党一带居留生活时,那里曾流淌着一条清溪河,名曰漳河。眼前这条江的形态、走势、色泽与北方家乡的漳河几近相似。怀乡之情油然升腾,不觉脱口而出:此江水如上党之清漳。出于对北方家乡的眷念,陈政将原来的云霄溪改叫为漳江。漳江一带蛮獠平息后,这一带即归陈政管治,陈政便在漳江河畔的火田村安营扎寨,并报呈朝廷设置行政,所建州即以 “漳”字冠名,漳州因此而得名。后来,又有人报陈政,说漳江上游有一条支溪,水色浑浊,极像家乡的浊漳河。陈政喜得拍案叫绝: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清漳与浊漳出上党、途经豫北林州、冀南涉县,经河北馆陶入卫河,汇入渤海;漳州境内的清浊二江在云霄县汇合后流入东海。漳州人知恩图报,将陈政和其子陈元光敬为开漳圣王,为他们父子建庙祠、设祭坛,供奉敬仰。
岁月流逝了近两千年后,为了一项使命,为了一方百姓的安宁,漳河两岸、太行上下的4000 余名优秀儿女作别故土,入八闽,除匪患,清扫国民党残余势力,与百姓共建美好家园。更值得庆幸的是,远从漳河南岸一路走来的林县籍南下干部,竟在冥冥之中被分配到漳州这样一个曾似故乡的地方,一个北方乡党陈政父子成就伟业的地方,为新中国政权的建立、为社会主义建设和党的事业,做贡献做奉献。如无大波,他们将在此走完自己的人生旅程。
乡情难忘
诗文里,常会有人把故乡比作是“放飞风筝的手”“启航的港湾”“南雁的窝巢”。南下闽地的北方太行儿女,在激情燃烧的岁月里,为信念为理想、为工作为事业、为顾全大局讲奉献,腾不出时间踏访故乡。等事业有成,功德圆满时,年事已高行动不便,又多被人生琐事牵扯,常有归乡之意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对于远在北方的故乡,更多的时候是顾盼和回望。
念乡了,呼一声子女吧。谷文昌把两个儿子分别唤作谷豫东、谷豫闽,家乡河南,工作的地方东山,两地情结融在儿子的名字里。袁万昌,南下到达龙溪后,被分配到海澄县,取平原省(解放初期设,后撤销。林县隶属平原省)、海澄县各一字,给儿子取名“平海”。林县的老书记(后曾任龙溪地委书记、福建省省长、省委书记)马兴元,在三个儿女名字里都冠着一个“林”字,这“三林”里定包含着老领导对福建林业(他曾主抓过林业)的情愫,包含着他对南下启程地河南林县的情愫。日常生活中,恐怕没有比呼喊儿女频次多的事情了。子女的名号成为故乡的一个音符,每每呼时便是对故乡的一份怀思,一份追念。
念乡是一种溯源,是一种寻根。然而,父母亲情天各一方。“子欲养而亲不待”的负疚之感,常会萦绕在这些太行之子的心际。
曾任漳州行署专员、漳州市政协主席的张全金,幼年时父亲去世,母亲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他却远离家乡南下八闽。不忍年迈的母亲在老家少人照顾,张全金狠下心把大女儿搁在林县,让女儿替父行孝。大女儿一边上学,一边照顾奶奶,以至后来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参加工作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都在林县度过。张全金离休前尽管事务繁忙,只要有机会休假或出差路过河南,他都想方 设法回来与母亲团圆叙旧。1986年离休后,他几乎每年都回乡探亲,直到母亲过世。他一直试着努力想做到“忠孝两全”。
与张全金不同的是,林县籍的南下老干部,有的兄弟姐妹多一点,他们因为工作等方面原因不能在父母膝下尽孝,便通过书信,通过汇寄款物让老家里的兄弟姐妹代为尽孝。在物质贫乏的那个年代,他们常常要把一个月工资分成几份,其中首要的就是先给老家留一份,手头拮据时,哪怕全家人再清苦也要设法保证按时往老家汇寄款物,这其中包括粮票、布票、油票及老家人平时难以见到的吃食。
2009年,老家在东岗镇的王治国从福建回来探亲,这年他已年逾八旬。临回前,他对家人说,这次回去要多住些日子,家人想着那样的山区他不会长住,却未料到王治国在林州一住就是9个月。这9个月,王治国拿出充裕的时间与家人叙旧,与亲戚叙旧,与童友玩伴谈几十年前的趣事,被浓浓乡情泡了个透彻。村镇规划涉及到他的老宅,那是生他养他的情感窝呀!他从内心舍不得,但作为几十年党龄的老干部自然要积极配合拆迁,村里考虑到他的恋乡情结,准备给他另批一片宅基地,被他当即拒绝。时隔不久,他听说村里编写村志资金困难,随即从工资中拿出1000元钱表示支持。临离开家乡罗匡村时,老人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尽管这次分别不是当年南下时的境况了,尽管漳州的家比罗匡村要富裕得多。
和王治国一起报名南下,两村相隔不到十里地的同乡王学智,生平只回过一次老家北木井村。仅此一次归乡探亲,就让他对家乡念念不忘。2013年老人在86岁高龄之际,办了两件让他快乐欣慰的事。其一,他在闻知家乡北木井村建文化娱乐场所短缺资金时,从自己的积蓄中拿出10万元给予支持;其二,他在北木井村建立了“智祥北木井村爱心基金理事会”,筹集了10万元资金在工商银行设立了“智祥爱心基金A基金”,用来资助家乡学习优秀的贫困学生。因王学智的老伴叫岳志祥,北木井村建起的文化娱乐场所、成立的基金理事会、爱心基金A基金均以“智祥”冠名。王学智退休前曾担任漳州外侨办主任,其工作业绩、为人处事有着良好的口碑。老人退休后仍然不忘发挥余热,尽其所能做公益做慈善。为了帮助更多身处困境中的人,他和老伴商量后,将唯一的一套房产卖掉,为社会做奉献。其善举义行在漳州在林州影响之大,堪称南下老干部的精神典范。
乡情是一种磁,是一种无形的力量。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远在福建的林县籍老干部们闻知家乡正在修建命脉工程红旗渠,当听说修渠民工干活后靠野菜充饥填腹时,他们倍受感动,心感不安。恰在此时,曾做过林县县委书记的马兴元提示林县籍的干部说:家乡林县正在修建乡亲们的命脉渠,咱们远在南方为家乡出不上啥大力,大家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从生活上给他们提供些帮助。老领导语重心长,其时已是地市级、县处级领导干部的谷文昌、张全金、袁万昌、王虎、王治国、郝锦章、石有泉、崔五喜等林州乡党,竭尽所能从福建当地调剂出地瓜干、碎米、粮油票,支援家乡人民修建红旗渠,为家乡建设尽绵薄之力。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众多林县籍南下干部的热心帮助下,林县县委县政府在漳州、东山设立办事处,在招商引资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同时,办事处也成为家乡与漳州之间的一个重要的感情纽带。
一张普通的家乡小报,寄到福建,邮到福州、漳州等地的林县籍南下老干部手中时,却陡然升值。一双双颤抖的手如获家书似的 将报纸打开,思乡的情与来自家乡的消息默契链接。他们每读一次报都如同与家乡人在一起亲切交流,好像重回了一次家乡。
张全金老人将读过的《红旗渠报》剪得片片豁豁,他将有关桂林镇的消息、有关望仙桥的改造,有关林州市委市政府的重大决策举措 剪裁下来,集厚成册,想家乡时便翻出来看看。杨廷英老人已是86岁高龄,在当年南下的林县籍干部中,他应该是有着一定文化层次的干部,南下到漳州后,他的文化才智逐渐显露,在漳州的文化教育、新闻宣传方面做出了很大业绩。退休前,杨廷英为漳州党校校长。当家乡的报纸寄到他手里后,他一开始是戴着眼镜凑近报纸看,后来眼力实在不行了,就专门找来放大镜逐字逐句阅读,像是掀开文字就能看到故乡,就能看到故乡的山水,就能看到老家的那条街巷、那座旧庭院。
由于根在林州,这些南下的老干部们便把故乡之情向下一代沿袭。他们经常会在回乡探亲时携子孙同往,经常会在写家书时让子孙代笔。有时子孙们出差,只要路过郑州或去河南周边的地区,他们都督促子孙尽量抽出时间回林州老家走一走,替他们看看家乡。“文革”期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在漳州工作的南下干部,大部分都建议子女到河南林县插队落户。果然,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林县知青队伍中,就多了一批既能说闽南方言又能说普通话还可操林县方言的南方知青。他们完全可以选择靠漳州、福建近一些的地方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但一份乡情的牵扯,让他们与漳州拉开了遥远的距离。对于他们,漳州、福建才是实际意义上的家,而正是这份遥远的相隔相思,他们才真正懂得了父辈,懂得了乡情。袁平海、王海生、华毅鹰等,因为北上林县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印记里便有了故乡林县这浓浓的一笔。
乡情的承传,让漳州与林州之间的感情距离在缩小,情感温度在提升。林州历届市委市政府领导与南下的老干部们,因为工作,因为亲情,因为两地之间的友好交流,从中建立了深厚的友情。林州的领导去了福建,林州的乡党去了福建,老干部们会放下手头的工作,竭尽全力给予接待和帮忙。福建的南下老干部及其家属回林州老家了,老家的政府部门领导和乡亲也同样视他们为亲人,真诚热情地为他们提供服务。1999年,我市在北京做工程的某建筑队,因甲方拖欠工程款向工人打白条,在国台办工作的南下林州籍干部邓风林之孙邓子超,在无意中获知这一情况后,主动协调有关部门,短时间内将工程款追回,及时兑现了民工工资。当这位工队长和他的工友向邓子超表示感激之情时,邓子超坦诚地说:“都是林州人,客气啥!”南下干部刘成水之子刘军川利用在北京人脉广、信息灵的优势,积极为家乡的招商引资牵线搭桥,支持家乡经济建设。2014年,王学智、岳志祥两位慈善老人先后辞世,大家正在担心已经实施的 “智祥爱心基金A基金”会不会中止时,远在福建的王学智、岳志祥的子女打来电话,表示要父愿子承,继续把“智祥爱心基金A基金”做好,做扎实。还有很多林州籍的“南二代”,在工作生活中只要遇到与林州与河南有关的事,他们都会尽其所能给予帮助。太行林州,早已成为他们这些“南二代”情感世界里最重要的一部分。
“我父亲是河南林州人,因此也就有了一个北方的籍贯。然后是我女儿,她在出世之后填报户口时,按照惯例被理所当然地填为河南林州人。她开始懂事知道还有一个‘老家’之后,每当在电视上看到河南的消息,总要兴奋得又喊又叫。”他出生在南方,对北方的“老家”,只是一个概念,一个思想里的故乡。34岁那年,他作为南方作家群里有创作成果,在国内文坛引起关注的作家,被安排到北京鲁迅文学院进修学习。趁着“五一”放假,他回到了思想里的故乡林县。此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后期,林县踏着改革开放的节拍,正在迈步起跑。进入这位年轻作家视线的故乡已不再是父亲离家时的故乡。他在朋友的引领下回到东岗,又在本家长辈的引领下走东庄上西村,串亲戚叙乡情。数年后,家乡办起了一份报纸,他应家乡报社编辑邀请,把从内心已经写好的怀乡文章里拿出了一篇,题名为《故乡之旅》。全文5500余字,文章厚实、饱满,情真意切,其文笔功底自然了得。于是,林州人,尤其林州的文人们记住了他——杨少衡。他后来在文学领域更是卓越,作品越做越精到,影响越来越大,成为文学界的领军人物,在中国文坛独树一帜,官至福建省文联副主席,福建省作家协会主席。在当年南下福建的林州籍干部子女中,杨少衡当是最优秀者之一。他的那篇《故乡之旅》若视为家书,恐怕是林州南下干部家书中最长的一篇了。
回望太行
林州人有个俗规:远在他乡,逢年过节回不去,无法直接到祖坟上祭祖,他们便选一个十字街巷路口,敬一炷香,烧一道黄表纸,摆上一些吃食,对着家乡的方向作揖磕头敬祖上。家的距离,说远几千里的路程,说近心脑之间。
2014年10月19日,在拜访了几位健在的南下林州“老乡”后,记者一行4人决定赴东山县,去拜谒林州的另一位“老乡”、我们敬仰已久的“谷公”。
在乳色的雕像下,我们带着家乡太行的魂,带着被红旗渠水浸润过的体格和被红旗渠精神浸染过的思想,向这位来自太行山深处,在八闽大地战斗、工作、奉献一生的革命前辈深鞠三躬。在瞻仰“谷公”墓志的那一刻,蓦然回首,“谷公”昂胸目视的方向——西北方,那是北中原巍巍太行矗立的地方,那是滔滔漳河流淌的地方,那是人工天河红旗渠的故乡,那更是当年长江支队出发的起点。
西北望,家乡的山水看到谷文昌、马兴元、马玉俊、王学智等一批老革命者在岁月彼岸深情的目光;西北望,家乡的山水感知到,张全金、郝锦章、杨廷英、石有泉、王治国、崔五喜及袁万昌、刘成水、邓风林、刘顺增、牛炳书、张海明、王翠英、侯素贞、李景和、付四有等一批太行儿女,情系家乡、魂牵故土的深情目光。
南下的太行儿女,你们是巍巍太行伸向八闽大地的一脉根络;你们是太行之情在八闽大地的一份燃烧。
漳河,漳江;漳州,林州。岁月在,情未了。